被抑制的成长

我们享用的茶和葡萄酒，是通过抑制了植物的繁殖本能而得来的。我们明白节制之于成长的重要性，并且将这一法则运用到植物身上，却忽略了自身其实更为严重地存有同样的问题。

王月鹏

葡萄酒的成长秘密，一半在土地，一半在酒窖。美国作家威廉·杨格曾经说过：“一串葡萄是美丽、静止与纯洁的，但它只是水果而已；一旦压榨成酒后，它就变成了一种动物，因为，它有了生命。”

被装进橡木桶里的葡萄酒，仍然在继续“成长”。它拒绝热闹和喧哗，渐渐地变得安静。它并不是与世隔绝，只是把对外界的需求进行了过滤与选择，比如说空气会通过橡木桶的毛孔，缓慢地渗透到桶里，与葡萄酒发生舒缓的氧化，于是原本生涩的酒液渐渐变得柔和、圆润和成熟。这个生命转变的过程，橡木桶是唯一的见证者。被封闭到橡木桶里的葡萄酒，就像人的成长与成功，需要懂得对外界环境进行适度的拒绝，经历一段孤独寂寞的时光。

在人的眼中，葡萄藤的所有能量，都该用在如何结出好的果实。人类按照自己的欲求，判断哪一根枝条可以保留，哪一根枝条必须剪除，采用修剪的方式对葡萄藤进行成长规划。他们知道，如果不修剪，枝条就会肆意疯长，就会白白浪费能量和营养。他们当然也知道，繁衍后代是生物的本能，葡萄树通常会把营养首先输送给果内的种子，余下的才给果肉，果肉对于葡萄树来讲只能算是副品。葡萄树的生长，为的是让自己的种子成熟，而不是什么甜度、酸性之类。人类更在意的，却是酿酒用的果肉和果皮，他们将这样的想法和期望，嫁接到了葡萄藤的身上，希望它们结出理想的果实。至于葡萄最为看重的种子，并不是他们所关注和关心的。他们深深地懂得，最有效的成长，不是自由的成长，不是肆意的成长，而是节制的、被抑制的成长，是按照人类规定的方式去成长。这种“改造”也体现在茶叶上。种茶的人都知道，一旦茶树开花结果，从这棵树上就难以制作好茶了，因为茶树的营养首先会供应给花束，而不是茶叶。所以茶农在修剪茶树的时候，会毫不留情地将花束剪掉。我们享用的茶和葡萄酒，是通过抑制了植物的繁殖本能而得来的。我们常常忽略了这样的“抑制”，或者将其视为人类所特有的智慧。我们明白节制之于成长的重要性，并且将这一法则运用到植物身上，却忽略了自身其实更为严重地存有同样的问题。

节制是一种自信，一种美德，一种更为长久的成长规划。人类从自身的欲望出发，不懂得节制，不尊重事物的发展规律，对这个世界进行肆意的改造和利用，并且视之为所谓开拓与创新的例证，这是一个究竟该怎样看待的问题？我无法给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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