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道比中国人喝茶方法更纯粹?
昨天跟大家介绍冈仓天心这位日本作家的《茶之书》,我见过有一些我们华人作家大力吹捧这本书。它的确是本很好的书,但是有人把它捧到一个地步,说是“茶书之中未曾有”,意思就是说它真正的把茶这个东西带到了一个精神跟哲学的层次。然后也反过来就说到,日本人的茶道,要比我们中国人喝茶的方法更纯粹,更有哲学意味。到底是不是真的是这样呢?这个说法公不公平呢?
我今天就给大家介绍我们中国茶书,或者世界茶书的老祖宗陆羽的《茶经》,当然我手上拿的这本并不是陆羽茶经,而是一本导读陆羽《茶经》的书《茶道的开始》,其中它的导读者就是郑培凯教授。郑培凯教授,现在是香港城市大学,中国文化中心的主任。他是一个很喜欢喝茶的人,也喜欢研究茶文化,所以他来导读这本《茶经》是适合不过的。不过其实《茶经》,某方面来讲又不需要导读。为什么?因为陆羽的《茶经》只不过短短的七千多字而已。可是再想想看,它又很需要导读,为什么呢?因为那毕竟是唐朝的事,里面写的很多东西离今越远甚,而且我们需要去了解里面背后的文化意蕴的话,也真需要一个资深的导读者。所以我们看看这里面首先郑培凯就说到,他说,“我们今天喝茶的方法,跟陆羽提倡的已经有很大的差别,阅读《茶经》,你会发现,他讲的饮茶方式,对器具一丝不苟的坚持,烹茶过程的讲究是在精神层面上,告诉我们饮茶有道,还讲了茶道所能提供的心灵超越。”
这么看起来,好像就跟日本的茶道果然很像,但是比起日本茶道又如何呢?我觉得郑培凯教授在这里也说了一番很狠的话,但是不无道理,大家听听看。他说“讲到茶与喝茶,其实不能抛开它的物质性。空谈精神性的喝茶,审美价值,喝茶、喝茶,喝的是茶,尝的是茶,品味的也是茶。不管喝的是不是茶,也不管味觉的感受,只管喝的程序与仪节就自以为然,讲究其喝茶之道。日本茶道太过于重视仪式,讲究的是典仪运作的过程,是精神境界的提升,几乎摒弃了味觉品尝的愉悦,不考虑茶叶本身的品位,我曾戏称之为‘无茶之道’。”这个“无茶之道”,说的也挺有趣,是不是?
然后我们就说回,陆羽的《茶经》,为什么大家广为推崇,然后认为是茶史上很重要的书呢?理由很简单,虽然只有七千多字,三卷十一节,可是在它之前,中国没有一本著作系统地谈茶,在它之后,倒是有了很多。也就是说,它是划时代的,它是中国喝茶第一次喝到有意识地觉得我们喝茶是回事,茶这个东西是个东西,是个文化,是个必须要认真看待的东西,值得为它写一些东西出来,而且写出来还命名为经。你想想看,那就表示开始有了茶文化的意识出现了。
而说到陆羽这个人,本来你想想看,陆羽这样一个茶圣。他写这个《茶经》,他的背景该是什么样的背景呢?他倒不是什么家学渊源的士子,恰恰相反,他是个被放弃的婴孩,两岁多被父母抛弃在寺院里面,在寺院里面长大,但是他性格又反叛,不愿出家,有一个在禅室里面生活的经验,给了他一个后来去写茶道里面的那种禅味跟精神的一个底气。接下来他离开寺院,跑去干吗?跑去跟戏班,大江南北地到处跑,他干的工作,大概就是兼职编剧跟导演这样的一个角色。于是他跑遍很多地方,有见识,喝了很多好泉水,好茶,所以他总是能够品鉴什么地方的茶好,什么地方的泉好,什么地方的水妙。最后他后来离开了剧团,接触到上层社会的文人士大夫,读书向学陶冶文化修养,因此又有了艺术品位。这种难得的三种的不同的背景经验,三合一起来就造就了他写《茶经》的本领。
我们刚刚说到,喝茶这个东西,陆羽非常讲究各种器具,他这个讲究是为了要展现一种精神上跟文化上的意涵。我们来看看一个例子,就拿生火的普通的小火炉,风炉来讲,他怎么讲呢?他说这个风炉要“以铜铁铸之,如古鼎形,厚三分,缘阔九分,令六分虚中,致其圬墁”。这里面讲的是什么呢?说按照古鼎的形状,融入《易经》的因素,安排上有八卦,有五行,把这个器具弄得相当复杂,就是要把这个烧火的炉子变成充满文化意义的茶具,如此他就可以用来发展一整套仪式跟规则。
他心目中甚至还有伊公羹跟陆氏茶的对比,还把这个写上自己的风炉,刻上去,铸上去。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伊公羹、陆氏茶?伊公讲的就是有名的伊尹,辅佐商汤王的伊尹,这个伊尹出身卑贱,是以烹调羹汤食物而受到重用,没想到是一代名臣,而陆羽他自己也觉得出身低贱,就像伊尹一样,可是他现在做茶就跟伊尹当年做汤羹一样,可见他自视相当高。
然后我们还看得到,这里面又提到了各种的茶碗的问题,很多人批评陆羽,曾经以前有些人批评说陆羽不懂茶,然后说他当年的品鉴有问题。也有人觉得那个时候他品鉴的风格好奇怪,比如说陆羽不喜欢白瓷,我们今天喝茶喜欢用白瓷对不对?他说什么呢,他说当时有一种叫邢瓷,邢瓷是白的,白得很漂亮,看起来很尊重,但是他却不喜欢,为什么呢?其实很简单,这是我们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唐朝的茶是茶叶下水直接煮的,一起煮开,烹煮出来的茶汤是丹红色的。因为它原来是个茶饼,放久了的茶饼。什么原因呢?因为唐朝喝的茶是先做成饼块,用米糕糊起来存放,喝的时候拿到火上烤,烤干、烤透,除了湿气,再磨细了,再研磨成末,再筛,筛好了再煮,经过这么折腾,这个茶汤的颜色不是绿,而是偏红带褐色的,所以雪白的瓷器,其实并不好看,反而他说的越瓷,就是浙江瓷,又有一点青青黑黑的那就好看了。为什么?这所谓的好看讲究的就是这个茶具怎么样去衬托那碗茶汤。所以我们要了解到,陆羽在这里面讲的,并不是我们今天都要遵从他的规矩,而是我考虑到他讲的这些当年的茶具的考究背后对审美意识的那种追求,那种意识其实还能够在今天变成一种规律。